悟空又追出了幾步，看著那消失在黑夜之中的悟真師兄，大聲痛哭起來，哭聲之中，傳來他對著黑夜說的話：“師兄，師父說過，靈臺山，大囚籠。去則迷，迷則幻，幻則障，障則生魔，生魔則自困。不可去，不可去啊！”

可是黑夜之中，只有呼嘯的夜風在回應著他，山崖之下夜鳥似乎被他的言語給驚到了，沖上夜空，發出一聲聲驚懼的怪叫。

悟空小和尚在夜空之下無助地大喊了許久，然後緊緊地捏著那一截灰色衣袖回到了寺中，關上寺門，來到了佛殿正中的蒲團上跪坐下來，拿起面前的木魚杵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，然後一下下敲擊著木魚，佛像前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，淚痕未幹。

空寂的佛堂之中響起了一聲聲敲擊木魚的聲音，伴隨著佛前黃燈透過屋縫瓦檐散入夜空之中。

整座碧渡寺就只有他一個人，一個十來歲的小和尚伴著油燈古佛，敲木魚聲在空蕩的寺廟之中回蕩。

當天亮的時候，悟空站了起來，到了後殿之中，換上了一套佛衣，那原本寬大的紅色袈裟一穿到他的身上竟然快速地縮小，變得大小正好合身。

他也不驚異，因為這一套佛衣本來就是一件寶物，可避塵、避水、避火、避毒、避邪，避世間一切無妄。

等他將一切都整理好之後，轉身出來，穿過回廊來到一尊吊著的大銅鐘前，推動著一根木頭撞擊在巨大的銅鐘上。

這一刻，東方太陽剛剛升起，一縷陽光照在了悟空的頭頂。

鐺！鐺！鐺！

鐘聲一共響了二十九聲，在天地間卻傳導了一天，太陽從東走到西，在鐘聲落下的那一剎那，陽光自悟空的頭頂消失，沈入了山下。

這鐘聲是碧渡寺的掌門繼位鐘聲，從今天開始，悟空就是碧渡寺第二十九任掌門了，也是碧渡寺有史以來最小的掌門，更是唯一一個需要親自撞鐘的掌門。

不過這些都僅僅只是開始，他今後還要代表著碧渡寺面對這天地波瀾，或許碧渡寺會漸漸湮滅，化為歷史，又或許，碧渡寺會在他的手中，渡過這天地大劫。

在碧渡寺前悟真斬斷自己的衣袖消失在夜空之時，天劍峰山神廟前，陳功依然是坐在重新擴建過的山神廟門檻上，而他的面前則是遠近各處匯集過來求道的開靈妖物，密密麻麻，或坐或臥，或自山中擡出頭來，或站在不遠處的樹枝上。

對於他們的問題，陳功是有問必答，對於陳功來說，修行之人之間的問題沒有一個是簡單的，就算是看似簡單的問題，要想要把自己的理解說得別人都知道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。

一個簡單的問題，或許需要不少的佐證事例才可以說得清楚明白，特別是對於妖修來說，他們沒有系統的修煉法門，要以最為直白卻又可以蘊含天道至理的方式回答他們的問題，對於陳功來說是一種挑戰，每當他完成一個這樣的挑戰之時，他對於一個問題的理解便會升華到一個新的境界。

“山神爺，這些日子以來，為什麽天地間異象頻現，每天都有旱雷陣陣，這是為什麽？難道是天地將要發生大變了？如果是這樣的話，我等法力低微的小妖該怎麽在這天變之中活下來。”一只猴子學著人的樣子盤坐在地上向著陳功問道。

陳功略一思索，便說道：“天地永恒，陰陽變化，從來都沒有停止過。就如這神廟之前的風，在我開口說話前與現在，吹一直都吹拂著，可是已經不再是同一道風了。要想在天地大變之中保存自己，一是修持自身，擺脫這天地的束縛，自然可以做到天地沈淪我也巍然不動。可是這一點極少有人能夠做到，所以在修持自身的同時，可以尋一處庇護之處暫息此身。”

“何處又可棲身呢？”猴子快速地問道。

“你們心中的神聖之地，必定可以護佑你們。”陳功快速地回答道。

在陳功的話音落下之時，頓時有一引起妖修離去，而他們空出來的位置立即被後面的妖修填補上了。那些離去的妖修顯然是去自己心中的神聖之地了，在有靈智的妖修心中都會有著幾處神聖之地的。

不遠處一條黑白相間的小蛇開口問道：“山神爺，您為何任由那女子挖你的神廟？就我所知，神祇的神廟與自身關系緊密，如果有人挖廟則相當於刮神祇身上的皮肉一般痛苦，您這樣做可是有什麽玄機嗎？”

陳功回答道：“眾生皆有好惡，如果過於自愛，無論自身做了什麽錯事，都會為自身尋找借口。我當時留下她來，一是為了自己不忘記自己的過錯，二來是能夠讓她通過挖我神廟將心中的恨意慢慢消除。我想，一個人只要敢於面對正視自己的過錯，才是真正的勇氣，只有堅持改變自己有錯誤的地方的人才是真正有毅力的人。”

一只夜鶯開口問道：“山神爺，如果想要修成大神通，是不是一定要拜入修真大派之中學習高深的法術法訣才行？”

陳功認得這只夜鶯，是很早就來自己山神廟前聽道的一批，只是開口問道卻是第一次。陳功想了一下，說道：“其實天地初開之時，並無什麽所謂的法術法訣，現在的修行之道，修煉之法都是當時的人悟出來的，然後經過一代代傳承，而延續到了現在。可是當年的那些人，又是如何開創這些法術法訣的呢？我認為只有師從天地，以天地為師，才可修成真正的大神通。而現在的人之所以法術神通不如上古之人，也是因為他們在一代代的傳承之中，失去了師法天地的真義，過多地被人為改變了。”

突然坐在後排黑暗之中的一個聲音響起，說道：“山神爺，我想知道何謂神，何謂魔，何謂仙，何謂靈？”

這聲音一出現，山神廟前那些問道聽道的妖修生靈立即回頭看去，不知道何時，山腳之下已經站著一個黑煙籠罩的人，看不清身形，渾身散發著陰冷的氣息。

陳功看著他，就像是看著其他問道的妖修生靈一樣，並沒有太多的驚訝，沈思了一會兒說道：“萬物生靈有出身高低以及法力高低的區別，如果一定要定義神、仙、魔、靈的話，自然不能夠按法力出身來分，而應該按其處世的行為來定義。神代表的是庇護，仙代表的是自由，魔代表的是自我，靈代表的則是真性。只是這些不過是我自己的看法，別人怎麽分我不知道。”

“那你覺得我是什麽？”那一團黑煙的人說道，聲音冰冷。

陳功在他說話前還是平平靜靜的，卻在他話音落下之時眼中射出精光，逼視著那一道黑煙凝結成的人，冷聲說道：“你是宿世怨魂，異域魔念。”

說話間，一道匹練光芒自山神廟之中閃逝而出直奔黑煙而去，黑煙似乎躲避不及，暗紅光芒在他的身上一劃而過，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響起，黑煙散去，樹幹上和地上留下了一攤烏血。

一時之間，山神廟前眾妖修生靈害怕，竟然是連那棵樹都不敢靠近。

當下便有一名妖修問道：“山神爺，你怎麽知道他是魔，怎麽知道他來自異域？”

陳功說道：“我去過陰曹地府，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種陰冷的氣息。”

這時，臨劍村有雞鳴之聲響起，所有還想再問的人，都立即忍住了，他們知道陳功的規矩，當即向著陳功行禮轉身離去，轉眼之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在離天劍峰百裏之外的一個山谷之中，谷中陰氣環繞，谷地正中有一棵漆黑的大樹，無論是樹幹還是樹葉都是黑漆漆的，然而此時樹枝上卻結了一個個黑色的花蕾，仿佛只要再過一夜就會綻放開來一般。

這樹上有著一只黑漆漆的烏鴉，身上黑霧繚繞，就如有著燃燒的黑焰。

而樹下則站著一個黑煙朦朧的人，如果仔細看去，就能看出是一個女子，只是相貌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。

樹上的烏鴉開口問道：“如何？”

“道心極堅，我使出了諸多手段，幻化了數種景象都不能動搖他絲毫的道心。”黑煙女子說道。

“他讓你在他眼中幻化，還是你趁其不備侵入了他的內心？”烏鴉問道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黑煙女子沈默了一會兒說道。

這座山谷正是鐘山雪他們一行人曾經進入過的那個山谷，而樹上的那只烏鴉也正是曾經在天劍峰大戰時出現過的那一只。

這裏的景象，無論是誰，只要看一眼就會難以忘記，因為無論是樹上的烏鴉還是樹下的黑煙女子，身上都有一股來自於陰間特有的陰冷，只要是一看到，心中就會有一種恐懼感，這恐懼感不知道從何而來，仿佛從他們那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眸，又像是來自於那似乎能夠侵蝕一切的黑霧。

“你當時是進入過神廟的，裏面什麽樣子？”黑煙女子問道。

“不知道，我只知道那裏面很危險，會死。”烏鴉冷冰冰地回答道。

“我們早已經是不死之身。”黑煙女子說道。

“不死之身並不代表不會被人殺死。”烏鴉說道。

“你我皆無形無相，隨心幻化，又怎麽會被殺死。”黑煙女子說道。

“你還不是受了傷回來，這世間既然有我們這樣的存在，便一定有能夠殺死我們的東西。”烏鴉說道。

“是什麽？是什麽讓你覺得自己會死。”黑煙女子問道。

“一盞燈，神像前的一盞燈，可以將我燃燒。一個人，神像的陰影之中有個人，可以讓我不覆存在。”烏鴉回答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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